若新冠肺炎疫情結束可以重啟工作，徐碩最想帶團去的就是瑞士。

徐碩，家住法國巴黎戴高樂機場附近，是一位有著近十年經驗的跨境旅游業從業者。2020年初疫情初現時，他接到的一單工作是在達沃斯會議為相關企業提供服務。彼時由于瑞士本地旅游資源吃緊，身在法國的他接到了這份包車工作。

如今兩年過去了，達沃斯線下會議一再因疫情取消，徐碩所在的行業也經歷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崩塌。

“疫情剛來時，與旅游相關的業務相繼被取消，我就只好在家待著。”徐碩在接受第一財經記者采訪時說道，“當時想的是總算能歇幾個月，覺得工作能慢慢恢復。但沒想到會這么嚴重，結果直接等到行業都沒了”。

過去兩年，全球旅游業步履維艱。據聯合國世界旅游組織的初步估計，2021年，國際游客人數比2019年水平降低約72%。該年度全球旅游業對經濟貢獻約為1.9萬億美元，雖高于2020年水平，但仍遠低2019年的3.5萬億美元。作為旅游大國的法國重災區也備受苦楚，歐盟統計局的顯示，目前旅游業占法國國內生產總值（GDP）約為4.7%，而在2019年時該數字則為8.5%。

2022年的春天就要來了，他今年能如愿帶團去看看瑞士的湖光山色嗎？

（徐碩于瑞士達沃斯，受訪者供圖）

“疫情是整個旅游業的黑天鵝”

從業近十年，徐碩一直想休息但一直不得空。在疫情暴發前，他每年差不多要工作280～300天。在5～10月旅游旺季時，更是連著幾個月不能休息。這樣的節奏不僅遠超法國每周工作不超過35小時的標準，其實已堪比國內某些行業“996”的節奏。

保持這樣的節奏，不僅取決于從業者本身的意愿，客觀上還是由于需求過于旺盛。文旅部的數據顯示，2013年，我國公民出境游首站赴法為42.21萬人次。而到了2019年，這一數字已刷新至73.56萬人次。

除人數激增外，游客越來越高的要求，是催生旅游服務業需求的另一推手。在十年前，出境游的常見模式是：一個導游加一個大巴司機，帶上幾十位游客在西歐玩上五六個國家。而現在“小眾、精品、深度”則是高端出境游的代名詞，基本上四五個游客就需要一整套導游、翻譯、司機等工作人員提供的服務。

（得益于跨境旅游從業經歷，徐碩在地圖上記錄了這些年去過的地方，受訪者供圖）

“如果不是因為疫情，可能我還會一直按照慣性這樣做下去。” 徐碩說。趁著休息的時間，他還和法國妻子生了一個寶寶。不過，停業休息的負面影響也很明顯：收入銳減。

2020年初，國內疫情暴發，徐碩的團單被陸續取消。而后疫情逐步向歐洲蔓延，至時年4月，旅行團就都沒有了。他不僅沒了收入來源，還需退還游客支付的預定金。

面臨這種情況的不僅是他一人，出境游全產業鏈上的公司的日子都不好過。由于資金鏈吃緊，至今一些與徐碩合作的公司都沒有把尾款結清。“每隔一段時間我都會催一下，催著催著發現，有些旅行社都已倒閉了。疫情是整個出境游行業的黑天鵝。”他說。

那段時間，法國政府提供的補貼對徐碩的生活幫助頗大。疫情暴發后，法國政府開始向旅游從業者發放定向補貼，從業者每個月最多可以申請1500歐元的補貼。他和妻子差不多每月可以領到2000歐元，可以覆蓋他的房租和日常生活開銷。

其實歐洲旅游業也并非一直在萎縮。進入2021年夏季后，隨著疫情略微企穩，歐洲內部的旅游業已有回暖跡象。市場研究機構IHS Markit公布的數據，受旅游、文娛等活動推動，歐元區2021年7月PMI初值錄得60.4，創一年半以來新高。

諸多旅游企業也感受到了行業復蘇的態勢。全球旅游行業巨頭Booking的數據顯示，受歐洲市場推動，該公司2021年Q3業績超市場預期。該季度公司總預訂額為237億美元，同比增長77%。

但像徐碩一樣從事旅游業的旅法華人對這一反彈感受并不強烈，因為推動這一復蘇的主要是歐美游客，而非他的主要客源——中國國內游客。

本地居民不存在語言障礙，開著私家車就可以出游，其它遠方的游客，都是配套的本國導游服務，比如日本或美國游客，是由日本籍或美國籍的導游接待，這樣才能用客人的母語來服務講解。徐碩和他的同事們則主要服務華人游客，提供線路定制，酒店預定，車輛司機導游翻譯等服務，“這也體現了我們能為國內游客提供的價值，主要是基于語言等技能差與資源差。”徐碩說道。

（瑞士穆爾滕湖，受訪者供圖）

還能不能回瑞士看看？

中歐之間的跨境旅游行業一停就是兩年多。法國政府發放的補助僅持續了半年，轉而向從業者提供語言、駕車及其它職業技能的培訓課程，這讓一些旅游從業者打起了轉行的念頭。

徐碩細數了他周圍同行的去向：有的已經回國了，有的在法國跑網約車Uber，有的在餐廳工作，有的去法國公司做職員。“除個人意愿外，出路主要與個人所學專業和語言水平有關。”他說。

出于對旅游業的熱愛，他還是想做與其相關的工作，于是從零開始經營了一個名為“法國碩果果”的自媒體頻道，主要介紹歐洲旅行游記及其他與中法文化相關的內容。

但制作旅游類的視頻并非易事，這不僅需要積累素材，還需要揣摩受眾心里。在第一期旅游視頻中，徐碩將鏡頭對準了克魯索爾城堡廢墟。為此，他特意去該地采集外景素材。還為短視頻配上了大量講解。由于目的地過于小眾，網上沒有現成的中文信息，他花了兩天翻譯整理了官網和維基百科上所有關于目的地的法語資料。

（“法國碩果果”第一期節目截圖，受訪者供圖）

目前，徐碩在各平臺已經積累了一萬多名粉絲，單個視頻也達到了20多萬的播放量，但即便如此，做自媒體的收入也不能與之前相提并論，幸好他還有一份葡萄酒相關的副業。

實際上，跨境旅游和消費從來都不能分離。法國政府的數據顯示，2019年，中國游客人數位列外國游客人數第五位，但中國游客的消費總額高居第二位，為該地區帶來約10億歐元的旅游收入。海關總署的數據顯示，2021年，我國自法國進口葡萄酒總量繼續攀升，至10347萬升，占我國葡萄酒進口份額的近四分之一。

徐碩積累起的葡萄酒生意資源也與旅游業務相關。近年來，越來越多的中國游客希望去波爾多地區參觀酒莊。正是這樣的契機，讓他接觸到了很多酒莊老板，拿到了第一手貨源。前幾年回國休假時，他便在國內各處尋找葡萄酒經銷商。“臨近春節了，國內民眾對葡萄酒的熱情高漲，這一兩個月的葡萄酒賣得很好。” 徐碩說道。

對于未來全球旅游業前景，聯合國世界旅游組織發布的最新一期世界旅游晴雨表持謹慎樂觀態度。該機構認為，隨著全球各國疫苗接種率上升，加上各國逐步放寬入境政策，跨國旅行的需求有望被逐步釋放。

但上述機構還表示，58%的受訪專家認為，由于當前疫情不斷反復，可能只有到2022年第三季度全球旅游業才能出現反彈。另有42%的受訪專家認為，反彈需要等到2023年。

就從業者的角度來看，徐碩的擔心主要兩點：疫情及入境政策的反復變化，而這是他難以掌控的。

面對跨境旅游行業持續面臨的不確定性，他現在只能做好兩手準備。如果跨境旅游政策放開，他就要準備迎接洶涌而至的游客。如果跨境旅游政策保持現狀，他就專心做自媒體和紅酒，等春天來了再去法國、瑞士等地拍攝一些外景。

上述哪種可能性較大？徐碩目前還難以給出答案。但他也意識到，無論是從事旅游業，還是旅游本身，都需要與不確定性共存。

徐碩至今還記得，在到克魯索爾城堡廢墟采風那天的經歷。就待快要爬到山頂城堡時，一塊掛雨云極速地向他沖來。為了避免被淋成落湯雞，他決定立即下山。雖然那天沒有如愿登頂，但卻在下山途中收獲了一片金燦燦的夕陽。對徐碩而言，類似的事情不勝枚舉，而正是這些經歷讓他逐漸懂得，旅途中難免會有各種遺憾，但這也許正是下一次驚喜的鋪墊。